亦村：原名丁维刚，年生，甘肃武山县人。诗歌散见于《星星》、《草堂》等杂志。现任教于一所乡村学校。
夕阳
几无草木的后山坡
夕阳是一朵红艳艳的花儿吗
此时，它静静地
倾泻着一种难言
躺下来，面对这些草木
倒可以剖开心迹
可以随心吐露
一点爱，一点恩仇和一些愤恨
有时倒也无所谓有
过了而立之年
已没什么羞赧和遮掩的了
只是，身边的蚂蚁和飞虫
碰了碰黄昏的倦意
竟让我有点动容
竟让我有这一种
说不上来的满足和美好
起身拍拍灰尘，我看着
沉落着的夕阳
又要陷入
万籁俱寂之中
怀念
没人说起吃风梁了
那是我背着一捆麦子
或者胡麻歇脚的地方
那里有我勒得酸痛的双肩
为此，我偷偷哭着的时候
凉风抚慰着我的脸庞
沙石坡就好玩多了
顶多捡拾耕地里的冰草
拾不完，也可去捉蚂蚱
或山野里疯跑
父亲耕完一遍，会撒些洋芋籽
十二点，便准时回了家
黑梢屲，我们的祖坟在那儿
我挖过马肉（沙参），至今惦记着祭祀的小碗菜
山坡上，有实在数不过来的林被
后来才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叫丁香
还有泉滩，一口沁凉的甘泉
那是对一副劳动的嗓子
的最好褒奖
酸刺湾是爷爷辈生活过的地方
村里老人离世，也大多埋进
那儿的黄土中
在数九天
父亲领着我们兄妹仨扫过一次柴衣，整整一天
我们都跟在父亲身后扫柴衣
我都忘记了寒风的嘴脸
而父亲，一边喘气
一边给沮丧的我们打气
能背着一背篼柴衣走下山
那真是我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事
而如今，酸刺湾梁
再也没有劳作的人
再也没有人
在高高山梁上
等着我，再等我一会儿
堡子里的小庙
那些果饼
是某个初一，或者十五祭献的
现在，灰尘是时间漏出来的痕迹
矮墙上的蛛网也是
它们静静地伏着
或许，这是我的第一百零一次的到来？
庙前的曼陀罗、龙葵、打油果、狗尾巴、冰草
它们朴朴素素的
泛着一点点苦味
远一点是四棵杏树
十年过去了，还是四棵
是预兆，还是影射
或是“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我来到这里
只是把孤零零的一只大鸟
从山崖间惊飞了
故乡的坟头
不走正路而被剜去眼睛的张树
坟头是刺盖
在工地被铁锤砸断腰身的王玉
坟头是枸杞
曾在兰州乞讨的李家老人
坟头是苦苣
卖身的马家女人
坟头是苍耳
还有老死的，病亡的，夭折的
无非是一些
野茅草，狗尾巴
和小雏菊……
在一抔黄土上
它们只是在
静静等待
那些还未长眠于此的人
某个开学的黄昏
电锯声停止在某个瓦房前
狗接连不断地吠叫
它要让
一个有着脏兮兮脸蛋的孩子
从街角口
闪出来
对面的山，还积着雪
还发着一团迷惘的光
只有夕阳卷着暮晚的光辉
直到西山被它卷了进去
坐在这样的时辰
一切都是可以消逝和幻灭的
比如我
比如即将升起的
一轮残月
和三两颗星星
乡下教书的第一年
那年只领着块钱，却难以张口再向父母要钱
那年狠命熬夜，发誓读书考研
而又会在日上三竿起床
那年，宿舍前是泡桐花和鸟鸣
春柳飞絮，核桃结穗
钻天杨的叶子
一天一个样
那年的一个午后，会盯着一个女同事
洗浅绿的上衣
把一段欣喜晾晒在午后时光
那年，上苍辽阔
不用担心，人生如这般萧索
那年，会在单身宿舍执笔写信
写着乡村学校的破旧和
刚刚到来的新鲜
也写着一个人的执念和迷茫
写着十年后的我
会不会
卷进芸芸众生中
而那个年轻的女同事
十年后，又去了哪里
甜甜的香蕉
“月亮像一根甜甜的香蕉”
这是我的学生王丽造的比喻
她挂着鼻涕
怯怯地说了出来
后来，好多孩子就那样喊开了
那次放完学，天将黑
一个人爬到后山
看着月亮升起，突然心惊
卧在天际的月亮
真像一根香蕉
金黄的，泛着酥软的光
诺大的夜空，好像真的
有一股甜甜的味儿
在划过的流星上
似乎还有一棵香蕉树
它，不用浇水，不施农药
它，终会万古长存
尤其是在乡下，那些
又贫苦又爱幻想的孩子眼中
麻线娘娘
我还是看见了化身的火棍树，苕刷树
还是瞧见了那些挂在树枝间，心形的爱的信物
那么多
红的红，绿的绿
晃荡着
只是那个叫麻线娘娘的女子
早已杳无音信
即使月亮就要从山峰间升起
即使世间最安宁的一个夜晚
就要到来
即使月下的朴树青果儿
煞是好看
即使诵经声和风声
向深林处伸展
而寺院外掉落下来的
或是早晨的雨滴，或是早熟的果子
吧嗒吧嗒的声音
断续着……
到了天明
(注：麻线娘娘，相传一李姓女子，抗婚出逃，逃至水帘洞，坐化成仙)
隐于山林
我们渐渐有了隐于山林之想
是经历一番世事之后
是的，春日盘点桑麻之事
夏夜，可清水洗尘
也可朗月抚琴
秋日去林间围猎
听山林传来的啊呜啊呜之声
冬日收弓刀
在红泥小炉旁，听北风赶着大雪上路
怎奈经历一番世事
我们再无非分之想
哦，我们的儿女见风就长
我们的父母却日渐垂老
我们声音悲戚
在深夜，即使哽咽
也是人声寂寂之后
槐树街的午后
卖瓜的人，头耷拉着
那个失踪的
光身疯女人
人们确信她早已死在异乡街头
此时，叶子一般宁静的村子
布谷鸟又叫了
我还年轻的父母
扛着镰刀
虔诚般地走向田野
槐树上，鸟雀栖在枝头
槐树下，驴骡甩打蚊蝇
还有风
静静地吹着槐香
……
再也没有人，突然
撕心裂肺地
吼出声来
此刻的村庄
村广播又在宣传“扫黑除恶”
布谷，黑鬼，红嘴鸟却在村子上空
打开着胸腔里的长短句
最多的是麻雀，如今它们枝繁叶茂
有爷爷辈，有父母辈
也有孙儿辈
可此刻的村庄一点不像我的村庄
是因为儿时玩伴终年飘落在外
是因为我的叔婶死后，也不能魂归故里
是因为我的妹妹远在内蒙
还有老父老母
我许久都未能见上他们一面
而天空，那么深的蓝
瞅一眼
都让我难过
哦，上课铃就要响了
我起身
天边又有几朵流云
向西飘去
路遇
山下有一场葬礼，棺木红漆浓重
院落有一畦孔雀草，其间夹杂
数盆万寿菊
走远了，还能听见唢呐声陈述着
人间
最后的道别
黄昏时分，容我在小庙前独坐
花草细语，树影婆娑
那个人影
无比流连人世间
中国·天水市诗歌学会
编辑
纤尘若木
主持
欣梓
投稿邮箱：tsxin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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